面包有了霉斑，橱窗跑过老鼠，蟑螂在客厅里撒欢，铁锈在管道上跳舞，冰箱里没什么，统统交给厕所，电视机飘着雪花，壁纸失禁惹下黄迹。

　　主人搬离了好几座城市，有了新的面包，橱窗里会摆放几瓶精致的红酒，他会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用高脚杯盛放三分之一的酒量，面对超大屏电视机，透过鲜艳妖异的酒水，看整座房子的填充物和架构，他看到整座房子会被一层红色透明的胶状物覆盖，像保鲜膜一样，他喜欢这样，纵使他欺骗的是自己的眼睛。
　　他离开那座老房子已经有了四年，四年期间，他住过很多房子，每一间房子的租赁期长短不一，但无一不面临被淘汰的命运，这与租金没有多大关系，与一个人的性格有关，任何熟悉的事物不能在他的眼睛停留三个月至五个月，除了衣服，一座城市和这座城市里的一栋老房子。

　　他说，一座城市必备的三种配置，遍地可见的乞丐，不停歇的霓虹和拥堵的交通。这是他辗转过几座城市后得出的结论。那时他在城市已经待了很久，喜欢一个人坐公交车发呆游荡，座位永远是最后一排靠左边的位置，不是因为风景特别，而是因为这个座位让座的机率最小，那些弱势群体是很难挤到这里来的，他可以整天整晚的望着窗外不被打扰，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来，他只是一个坐在铁皮盒子里的观光客，从来不曾融入进这座城市。对于这座城市来讲，他是陌生的，对于他来讲，他已经看厌这座城市了，他觉得每一个快速发展的城市，就像一个渐渐觉醒的暴发户，行为邋遢，举止粗鲁，喜欢用华丽宝气的外表来掩饰内心的某种危机感，比如说，昼夜闪烁不停的霓虹和LED灯，它们没什么不妥，只是太过晃眼，让人从心底泛滥起空虚和焦躁。他说，这是每座城市的通病，一间不过百平方米的房子，跳起来就能摸到房顶，跺一下脚生怕把地板踩透，站立一旁，仿佛就能感受到整个天空的重量，如果没有特别显眼的标志来炫耀内衬的繁华，又怎么能让人体会到生活的尊严呢，他又说，即使如此，我也不喜欢。
　　那天，他又一次坐公交车在城市里游荡，不过这次决定要去看一场心仪很久的电影。车流很多，恰逢周末，虽然有公交专线，但还是毫不例外的遭堵，他准备小眯一会儿打发无聊的时光，却看到一个乞丐挨个儿在汽车面前敲打车窗请求施舍，轮到他的时候，他想了很久，盯着脏兮兮的碗，两眼放空，他想到他刚出地铁站的时候，遇到一对母女，母亲是个残疾，蜷缩在角落，女儿不过十岁左右，也是一样的破碗，带着哭腔，背着书包在来回走动，向路过的行人乞讨，他一阵心酸，放下了钱。此刻，他看着面前的碗，终于还是把手伸向了口袋。他想，这个城市真是可怜的紧，大街上乞讨者惨不忍睹，地铁里会有聋哑人拿着小本请求捐助，跟这座城市融为一体的原住民行色匆匆，早已司空见惯，只有那些外来者会毫不吝啬的留下善意，然后惊叹一座城市的变化和繁华。
　　1994年，周星驰的新片《大话西游》惨遭滑铁卢，时隔几年，却意外爆红，为此，电影院重新拉起了院线——那些年我们曾欠下星爷的十亿票房。他是《大话西游》的铁粉，却没有看过院线，他特意买了票。坐在电影院内，听到了熟悉的《小刀曲》《一生所爱》，看到了重生的紫霞站在城墙上冲着孙悟空落寞的背影说，“那个人的样子好怪哦”。“我也看到了，他好像一条狗啊”。他突然就哭得不能自已，看过很多次，听过了很多遍这句台词，惟有这次最为深刻，他觉得他在这座城市就像一条流浪狗。他，下了一个决心。他回到了那座老房子，房子在乡下。父母去世的早，什么都没有留下，只有这一栋老房子。房子坐落在一片林子之前，与乡下大多数房子一样，是平房，但却比城市里的房子要大两倍，高两倍，还有单独的院子。他重新整理了一下，清除了杂草，在门前种了两颗无花果树，在柱子前种下了一棵葡萄藤，在耳房较偏的位置开辟了一片草莓地，在房后种下了两棵山楂树，接下来是里面，打扫，清洗，借了邻居一只杂色的猫，房间各处摆放了樟脑丸，管道重新过漆，壁纸全部换下，接了有线电视，橱窗擦的锃亮，但暂时搁置，他打算在来年的时候摆放他亲手酿制的葡萄酒，然后请邻居们都过来尝一尝。
　　他依然喜欢一个人游荡，在街道巷弄骑着自行车闲逛，村里人都会笑着跟他打招呼，他会亲切的喊爷爷奶奶，大叔大伯，三姑六姨，偶尔也会遇见乞讨的人，只是一两个，这些少数的人会帮忙干农活，所需的不过是一碗管饱的饭，他很乐意以这样一种方式让他们换取一天的温饱，毕竟，有尊严的生活远高于低三下四的生存。他在村子里生活的很舒服，与大家相处融洽，经常听老人们聊天，大家都很喜欢这个有些话少的年轻人，可他并不是从小深植于这个村子里的人，一切因为他的父母。当年，他的父母作为知青下乡，居住的就是这套房子，在父母亲还没去世的最后几年，他们执意要回到这里，并把房子重新修缮了一下，垒砌了院墙，安然的落了窝。他本以为父母会生活的很辛苦，却没想到村里的老一辈对他们热情似火，直到今天，他才明白父母的执拗，的确，相对于城市的喧嚣与浮躁，这里才是值得留恋的地方。他想起了父亲经常吟唱的一首诗歌，木心老先生的《从前慢》：记得早先少年时/大家诚诚恳恳/说一句，是一句/清早上火车站/长街黑暗无行人/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作者：李忠锴 游金地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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