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城市记忆:青岛丝织厂的变迁与兴衰

    本文作者陈美强,网名晨歌暮曲,发表于2006年4月.作者系山东省青年作家协会理事,曾获首届山东省青年文学作品(散文类)一等奖.爱茶痴茶,长期致力于茶文化的传播与推广.

    寿光路,这条贯通市北区辽宁路和登州路之间的南北街道又开始动工改造了,改造的主要内容是:把丝织厂——这座象征青岛丝绸业近百年历史的老企业厂区,改造成美食餐饮一条街.目的是为把去年改造成功的登州路上"啤酒特色一条街"延伸开来,形成更广泛的娱乐餐饮区域,这也是当地政府今年要办成的几件大事之一,想必到了年末总结时,政府的功绩簿上,又要添上一笔.

    这几天,空压机在不断在我的耳边轰鸣着,大型的挖掘机怒吼者,喘着粗气把一座座房子的屋顶掀起,再把墙壁一面一面地推倒,转眼间,一排排曾经象征着城市历史的老厂房便被夷为平地.昨天我去丝织厂拍照的时候,看到厂区内那条与海泊河一样象征着青岛纺织印染业血脉的排水河道,也正在进行覆盖施工,河里的水还像往常一样静静的流淌着,却不知道它们的历史使命就快要结束了,今后从这里流过的,将是从酒店厨房里的地沟排出的泔水.

    我在这条街道上驻扎已经有十年了,一直关注着青岛丝织厂的历史和发展,曾经在1995年,丝织厂位于寿光路西侧的部分厂区被一家房地产公司开发建成了一片居民小区,那时拆除的是丝织厂的印花、漂染、整装车间和锅炉房,马路东侧的主厂区和织绸车间还基本保留着.如今,那些老厂房也要拆除了,包括那一台台尚在编织绸段历史的机器.只留下那一幢建起来后闲置了近十年曾未用过的六层大楼.

    一座工厂或一个行业的兴衰,同样演绎着一段曲折动人的历史,我觉得我有必要把这些记录下来,作为一段人文资料,也作为一种纪念.

    青岛日商铃木丝厂

    青岛丝织厂的前身是铃木丝厂,是由日本商人铃木格三郎于1917年3月独资创立的,当时的时代背景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日本替代德国取得了在山东的特权,作为山东的主要城市而且交通及其便利的青岛,就不能不成为其掠夺山东资源的中心,而山东的丝绸业一直比较发达,蚕丝生产有着悠久的历史,为我国的主要产区之一.东部有牟平、栖霞、海阳、文登等地,西部有临朐、五莲、昌邑、泰安、莱芜、张店、周村等地,都是丝绸产地比较集中的地方.日本帝国主义对我国的丝绸工业以及广阔的世界市场一向是馋涎欲滴,加上早有的侵华野心,促使着他们在中国不断投资建厂、发展贸易,为后来的侵华战争服务而铺平道路.

    侵略战争的目的在于掠夺.铃木丝厂位于当时的奉天路80号(今辽宁路印染厂处),这个位置,距离青岛港码头和铁路货场仅有两公里,从这一点不难看出,日本对中国的窥伺可谓处心积虑,由来已久.

    民国七年(1918年)日占青岛铃木丝厂壹吊文(铜元伍拾枚)

    为了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更多地掠夺山东境内的蚕丝资源,日本人在1917年7月,又以铃木丝厂为基础,成立东亚蚕丝组合,1920年再次改组易名为"日华蚕丝株式会社",后来又改称"日华兴业株式会社"并在张店、周村、益都、博山和潍县等地增设分支机构,凭借帝国主义侵略势力,对我省的蚕丝资源进行大肆掠夺.到了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日伪统治下的青岛蚕丝业已经发展到了具有相当规模,拥有织机200余台,员工300多人,其工场占据的地盘也扩展到了寿光路的东西两侧,北至辽宁路,南至登州路.

    根据保存的档案资料显示,虽然由日本人在青岛建立了丝织厂,但在工厂开工期间没有日本技术人员,在技术上全赖中国员工.而日方却把中国的技工当成廉价劳动力来使用,工人们每天要付出12小时的劳动,不仅生活不得温饱,还常常遭到日本人和汉奸把头的欺凌,遭受着难以忍受的人格上的践踏和侮辱.当时的日本人在工厂制定了许多限制工人自由的制度,如:每天下班时搜身制度,上厕所领牌制度.据曾经在丝织厂工作过的老工人介绍:那时候日本人真是欺人太甚,整个车间里只有两个厕所牌,也就是说,一次上厕所时不能超过两个人.有时候实在憋不住了,偷偷地跑一趟厕所,被日本人发现后,轻则挨骂扣工资,重则还会遭到日本的毒打.

    由于不满于日本人的残酷剥削和压迫,中国员工常常以罢工或集体离职的方式与日方进行反抗和斗争,后来在日本人严密看管下,工人们转而采取消极怠工,"偷窃"丝绸和损毁机件、原料等手段,暗中与日本人进行对抗.

    1945年8月日本投降后,"日华兴业株式会社"停工待命,同年10月4日,国民政府"青岛市党政接收委员会"派出的工作组接管了丝织厂.至1946年8月,该厂成为当时的"中国丝绸总公司青岛办事处"第三试验绸厂,并由总公司从上海派来的盛培生担任厂长,负责战后的恢复工作.由于日本人在投降后的撤离时暗施破坏,加上长时间的停工导致机器的锈蚀和机件的破损严重,到9月份复工时,能够修复使用的织机仅50余台,全厂员工也仅剩下84人.至此,代表青岛丝织业的这家工厂,已经到了最没落的阶段.

    1946年12月16日,第三试验绸厂的工人们曾自发举行了一次全厂大罢工,同时影响到其它工厂联合响应,惊动了当时的青岛市最高政权——市党部,市党部派出了宪兵、警察部队出动卡车到厂镇压.

    1949年6月2日青岛解放后,丝织厂由山东省人民政府生产部接管,后移交山东省工业厅,青岛市纺织管理局.随着隶属关系的不断变化,企业的名称也随之改变,先是"山东丝织总厂"、"山东第一丝织厂",后改为"国营青岛丝织厂",1980年更名为青岛丝织厂,一直沿用至今.

    1957年国营青岛丝织厂基本建设工作人员全体上光荣榜合影留念

    1958年国营青岛丝织厂总务科欢送下放干部全体留影纪念

    1969年国营青岛丝织厂五七红校毕业留念

    建国以后,国家对青岛丝织厂的设备和厂房逐步进行了改造和更新,于1950年3月恢复生产,1966年又投资建立了丝绸印染车间,填补了山东省丝绸印染生产的一项历史空白.从1958年开始,该厂生产的"塔松牌"真丝生纺产品、"金鱼牌"素软缎和"花篮牌"真丝印花绸便进入国际市场,远销美国、日本、西欧、香港、东南亚等二十多个国家和地区.1968年以后,该厂百分之八十的产品出口国外,出口创汇三十多年,畅销不衰,一度成为我市工业的创汇大户,出口成交量在全国的同行业中名列前茅,仅"六五"期间,就为国家创汇700万美元,80年和83年两次被纺织工业部评为优质产品,1984年获国家银质奖.当时全国的丝绸行业流行这样一句话:"上海靠名气,广东靠地气,青岛靠实力".由此可以看出,当时青岛的丝织产品在全国已经很有影响.

    70年代的青岛丝织厂织绸车间

    七十年代至八十年代初期,青岛丝织厂进入辉煌时期,其工业总产值由解放初期的77万元猛增至至1979年的4853万元,实现利润614.7万元.到了1985年,工业总产值已达5000多万元,并拥有固定资产1583万元,专用染织机械430台,职工已达两千多人,成为青岛纺织业的著名企业,年轻人视能够到丝织厂就业为一种荣耀,79年招工考试的分数在全市工业企业中是最高的,在当时许多年轻小伙子都希望找一位丝织厂的姑娘做对象,而丝织厂的姑娘选择对象的标准也很高,非党员和军人不嫁.

    青岛丝织厂1977年上半年先进生产工作者的合影(王少林提供)

    到了八十年代的后期,青岛丝织厂逐渐走向了衰落的时代.那时候国内市场上时兴化纤产品做服装面料,丝织厂也随着形势把产品结构转向了内销化纤产品等大路货,只注重国内市场的需求,而忽视了高档丝绸在国际市场的地位,加上新产品开发滞后,染织设备没有得到及时的更新,逐渐难以适应国家市场的需求和变化,致使出口量逐年下降,出口量由1978年的39万米下降到1985年的不足3万米.

    潜伏的危机随时可都能爆发,一旦市场出现变化,失去了市场竞争力的企业只有坐以待毙.1991年,作为青岛市技改重点项目立项,国家拨款给青岛丝织厂建起了一座六层高、建筑面积14000平方米的新型标准厂房,又花1千多万元购进了一批现代化织染设备,厂领导和全厂干部职工信心百倍地准备大干一场,重振青岛丝织业的雄风.然而事与愿违.由于后来的政策改变,项目资金由原来的拨款改成为银行贷款,使丝织厂一下子背上了沉重的包袱,加上产品的花色品种单调,设备生产技术落后等原因,已经无法挽回市场滑坡的颓势,在残酷的的市场竞争面前,青岛丝织行业败下阵来.新厂房建成后,尚未投入使用便成为一幢空楼,矗立在风中十几年,那些新购进的生产设备,未及安装便被搁置在工厂小河边的空地上,风吹雨淋好多年后,最终作为成废铁而处理掉.

    现如今的青岛丝织厂园区内,已经看不到往昔曾经机器轰鸣、车流人往的兴旺景象,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小工厂和健身馆在这里租赁着一块块空闲的场地,各自经营着不同的行业.在厂区最里面的一排低矮的平房车间内,至今还保留着丝织厂的一小部分织绸机器在生产,如同一个孤独的舞者,在舞台即将谢幕的时候,悲壮地用自己的生命作最后的绝唱.

    或许将来的不久,这里将会出现霓虹闪烁、人声鼎沸的另一种繁华景象.但是,青岛丝织业的近百年历史,也将于这里,画上一个句号.

    (来源青岛城市档案论坛 整理:何良庆)

    转自:中管院道德教育中心